有个时期,我收到许多信。现在几乎没有人给我写信。我对我收到的信也不太感兴趣了:就算有人跟我说他很爱我吧,这对我起不了大作用,这不说明什么。我曾与许多我不认识的人通信,他们给我写信,我给他们回信。总有一天关系中断了,不是他们对我某一封回信不满意,就是他们突然去忙别的事情了。这一切使我在收到一封看样子很诚恳的信的时候也不抱什么幻想。何况我收到不少疯子的来信,我不知道比如纪德这样一个作家收到的信件里,疯子来信是否占同样比例。至少对我来说,从我开始发表作品起,总有几个疯子跟在我背后。我不知道这与我写的内容有关呢,还是所有的作家都会引起疯子向他们倾吐衷情或提出要求。《恶心》发表以后,许多人说我是疯子或者说我讲的是一个疯子的故事:这足以使某些人产生与我建立联系的想法。《圣冉奈》发表以后,我也收到许多同性恋者的来信,这只是因为我讲了一个同性恋者的事,而他们觉得自己孤立无援。不过我跟你说,虽然我有时还能收到一些信,我对它们已不感兴趣了。
我没有说我冷漠了,音乐,哲学和政治已经能让我真正感到兴趣。但是,不,不再有什么东西能让我激动了。我把自己放在比较超脱的位子上……在某种意义上,不妨说需要补充一切,在另一个意义上,又什么都不需要补充了。说一切,因为相对于我们说过的话而言,还有所有剩下来的一切有待于用心发掘。不过这不是人们在一次答记者问里能够做到的事情。我每次接受记者采访都有这种感觉。在某种意义上,答记者问总不能尽如人意,因为本来你确实还有许多话要说。你在回答问题的同时会想起那些话,而那些话跟你的答复恰巧相反。不过,说清这一点之后,我想作为我七十岁上的肖像,我们这次谈话是符合实际的。
我写过书,我生活过,我什么也不遗憾。生活对于我而言,总的来说是好的。我看不出我有什么要责怪它的地方。生活给了我想要的东西,同时它又让我认识到这没多大意思。
不过你又有什么办法呢?
▲让-保罗·萨特(Jean-Paul Sartre,1905 — 1980),法国20世纪最重要的哲学家之一,法国无神论存在主义的主要代表人物,西方社会主义最积极的倡导者之一。一生中拒绝接受任何奖项,包括1964年的诺贝尔文学奖。代表作有《恶心》《自由之路》《存在与虚无》等。本文选自萨特的《七十岁自画像》,是萨特在七十岁时,与他的朋友米歇尔·贡塔经历一次漫长的交谈后,整理而出的文稿。
文字丨选自《萨特文集》第七卷,第14篇《七十岁自画像》,[法] 让·保罗·萨特 著,施康强 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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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章来源:《文学教育》 网址: http://www.wxjybjb.cn/zonghexinwen/2020/1001/713.html